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B4B4 井冈山 2019年8月16日星期五JIANGXI DAILYWENHUA GANPO■ 主编 柳易江 美编 杨 数B4B41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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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河杯

第 2115期邮箱:[email protected]

电话:0791-86849102

朋友离开家乡在外打拼半辈子,已成不折不扣的都市人。前段时间突然心血来潮,趁休假,带着儿孙千里迢迢回了趟老家。

是的,是“回”,中国人心中最温暖、最神圣、最顺其自然的一个字。

朋友老家在深山,以他老家所在的村子为中心,层层叠叠全是山,就如同水面荡开的涟漪,一眼望不到尽头。深山固然有许多不便,比如交通、教育、医疗等,可深山也有深山的趣味,至少在朋友看来,那里夏有虫鱼之乐、秋有果实之味,丰富、丰厚、丰盛,是城镇根本比不了的。

朋友给儿孙说起了自己小时候捕蛇的事,绘声绘色——

那时,道路上、山洞里、竹林中,到处都是蛇。放牛时,遇上了,我们不怕。不仅不怕,还有些兴奋,赶紧从腰间抽出柴刀,在附近竹子上劈一枝丫,是上面还带些更小的枝丫的那种,一甩,就像人张开的手掌般,猛地向蛇抽去。蛇负痛,蜷曲成一团。再猛地一抽,蛇又负痛,蜷曲得更紧了。不几下,蛇就骨节寸断,瘫成软绵绵的一根肉棍。吃蛇肉?不,不,哪舍得吃哟,将蛇用小木棍撑开,撑成扁长形,在火上烤,烤成硬柴般,翻山越岭拿到镇上供销社去,一条可换三块钱。卖了蛇,大伙就兴冲冲去割些猪肉,再摸些螺蛳、泥鳅,就是丰盛的午餐,小伙伴们个个吃得头上冒汗,嘴角流油。

捕蛇这样有趣,捉鱼也不失色。春耕刚过,春播还未开始,水田

里蓄了一层薄薄的水。夜深时,带着手电筒、鱼篓、渔叉,到村前屋后的田里一转,肯定满载而归。泥鳅、黄鳝,都是见不得光的,只要手电筒一照,它们就一动不动,手一扬,渔叉出手,鳅鳝被叉中,百发百中。手一抽,鳅鳝归笼。还有那甲鱼,绿豆般的小眼睛,平时转得邪乎,可见到光亮,就不转了。即便没看到甲鱼,顺着浅浅的爬痕,不一会儿也可以找到它们。对了,仅看爬痕,我们就知道这甲鱼是公的还是母的呢。怎么,你不信?这也不算高深的学问,母的只有两道爬痕,公的有三道爬痕,腿间多了一物呢。

捕蛇、捉鱼有趣,摘野果更显知识。一伙人约好一起去放牛,四周

山里有几棵野杨梅,我们一清二楚。哪棵今天会熟,哪几棵过些天会熟,闭着眼睛都知道。哪里的杨梅熟了,我们就把牛一齐赶到哪里,缰绳一扔,争先恐后向杨梅树上爬去。杨梅树枝丫脆,稍小一点的,承受不住小屁孩的重量,“叭”的一声断了,人被重重地摔下来。没事,树下全是草地软泥,翻身而起,拍拍屁股,又抱着树干向上爬。

其实,捕蛇、捉鱼、摘野果,都算不得什么,欺负天生地长的东西,没有创造性。在朋友看来,最有创造性的,是自己动手培育野山菌——

放牛时,看到干枯的槠树、杉树、枞树、桂树……就用柴刀劈下,挑一溪边,或其它潮湿之处,用稻草或是树叶胡乱将其遮盖。今年不去看,明年不去看,后年不去看。大后年,只需揭开那些已经腐烂的稻草或树叶,嗬,野山菌一簇簇、一丛丛,个个伞盖舒展、伞柄笔直,稍微一采,一竹篮肯定不止。寻一荒野之地,支起石灶铁锅,只需一瓢山泉水,几根柴火。水一开始翻滚,就下野菌子,不一会儿,香气冲鼻,野山菌汤鲜得舌头都要吞到肚子里去了。这野山菌啊,看似天生地长,其实都是我们培育的,撂现在,叫创新创业吧!

朋友的儿孙从小在都市长大,与高楼大厦为伍,与电子产品为伴,眼里多是车水马龙的景象,心里多是热闹喧嚣的归宿。听长辈讲起小时候的故事,这份安宁、质朴,以及与天地融为一体的野趣,在他们看来,有如神话传说,不知不觉就进入一个桃花源般的世界。

在对儿时生活的回忆中,朋友突然觉得自己又回到了群山的怀抱中,他有了自己最后的人生规划——退休后,回老家,承包一块田地,先封它几年,等农药、化肥的污染完全降解了,再用最原始的方式种田,用最古老、最快活的方式捉鱼、捕虫、摘野果、育野山菌……

原来,人生兜兜转转,最快活的还是回归。

人生兜兜转转□□ 揭方晓揭方晓

盛夏时节,又一批客人不顾暑热来到瑞金共和国摇篮景区参观。作为东道主,我一路随行。在叶坪革命旧址群,成片的香樟林、柔软的青草地、动人的红色故事引得客人们流连忘返。这时,几位女客人悄悄问我卫生间在哪,我连忙陪同前往。

才刚走近卫生间,就闻到一股淡淡的熏香味弥散而来。继续往里,是锃亮洁净的地面、舒适清爽的便器、洁白柔软的纸巾,更贴心的是,每一个小空间里,都安装有原木色的小托板,用于客人放置雨伞、帽子等物件。出来的时候,几个从大城市来的客人不由啧啧赞叹:“真没想到啊,老区的卫生间竟做得这么好!”

这赞叹让我想起了从前的状况。我出生在农村,小时候,如厕对我简直是一场噩

梦。简易的土墙、低矮的木门,粪坑上陈放几块木头就成了厕所。木板往往没钉牢,摇摇晃晃的,每踩一下都战战兢兢。四面漏风不说,还随时有跌进粪坑的危险。加上成群结队的蛆虫、苍蝇、蚊子,以及令人作呕的恶臭,让人恶心、恐惧,恨不能立即飞离这肮脏之地。

家里如此,学校也好不到哪去。踏板倒是封得更密更牢一些,也给每个蹲位简单地加了隔板,但用的人太多,又不能冲洗,那熏人的臭气,简直能把人冲出三里之外。每次轮到我们班负责清扫,不啻为一场酷刑。有时候在里面遇到从城里分配来的年轻漂亮的女教师,看见她捂着鼻子、一副难受的样子,心下竟有着万分的同情。吃喝拉撒,谁都不能避免,管你出身多么金贵呢,来到贫困的农村,也只能忍受。

到了上世纪 90 年代初,父亲不知从哪认识了几个会修沼气池的人。他把他们请到家里来,听他们大讲沼气池的好处,不禁心动。彼时家里经济条件很差,修沼气池少说得几千块钱。但父亲下了决心,非要来一场卫生革命。于是按照师傅的规划,雇工、买料,一个在村民们看来无比浩大的工程就这么开工了。

建成后,我们家的厕所成为全村乃至全乡最卫生的厕所。沼气池的粪坑被密封得非常好,毫无臭气溢出,苍蝇、蚊子和蛆虫根本没有容身之处。奇特的是,里面的人畜粪便经过发酵,竟变得像清水一样,一点也没有臭味了。我妈有时会揭开盖子舀一勺出来喂猪,她说,这可是猪的好饲料,催长的。当然,更多的时候是挑出去给庄稼蔬菜施肥,这样的肥料不臭,却肥力十足,施下去明显比别人家的庄稼长得好。更实用的是,产出的沼气通过长长的管道运送到家里,沼气灯亮了,沼气灶也燃上了。村里人时常来我家看稀奇,啧啧称赞这新鲜事物。父母虽然为此花了大价钱,但每每都觉得值。

第一次用上冲水马桶,还是在上世纪 90 年代中期,我去南昌的亲戚家做客。在那个小小的蹲位里,开关一按,自来水“哗”地一下就把马桶冲得干干净净。那个时候,我悄悄地感叹着城市的好处,心里暗暗地想:什么时候,我的家里要能用上这样的卫生间该多好!可那时,农村连自来水都还没装上,这样的梦想从何谈起?

再后来,我调到市区工作,结婚后家也安在市区,算是告别了与土厕为伍的日子。可是我的父母还在乡村,虽然沼气池还在,但比之卫生间,又是落后了一大截。回娘家的时候,仍感诸多不便。直到本世纪初,父母兄长在城区购房,全家人都搬到城里住。那套新房有两个卫生间,装修时,为了照顾老人小孩,我们特地装了一个坐式马桶。看到全家人都过上了相对洁净健康的生活,我心里有说不出的欣慰。

后来的十几年间,我很少回老家了,父母会偶尔回去看看,带回来一些消息,比如村里通了自来水了,比如谁家做了新屋了,比如某某买了洗衣机了……我想,农村的生活一定也是在变的。

2013 年,我被单位派到瑞林镇元田村当驻村干部,吃住在村。起初我心里直犯怵,瑞林是全市最偏远的乡镇,也不知道落后成什么样。想到曾经的那种露天厕所,被苍蝇蚊子围攻的情景,我真担心自己会受不了。及至下到村里,村干部安排我在一家农户家住下。上得楼去,安置好后,我发现住房旁边就有一个很现代的卫生间,而这户人家在村里并不属于富裕户,不由吃了一惊。早听说政府在推行“四改一整治”,但没想到改革真落实到了最偏远落后的地方。打开水龙头,自来水“哗啦啦”地流淌而出,仿佛在唱着一支欢快的歌,我所有的担心烟消云散。此后的两年驻村时光里,无论我去到再穷再远的村民小组,几乎都未遇到如厕难的困扰。有了电,有了水,有了冲水的卫生间,如今的农村人,日子过得体体面面的。

…………透过香樟的浓阴朝头顶望去,几朵白云正从蔚

蓝浩阔的天幕中悠悠飘过,那么轻盈,那么惬意,那么安详,仿佛整个中国整个时代投射在天上的影子。

(图片摄影:梁振堂)

天色将晚,焦灼的我与受伤的车相互扶持,总算折腾到附近老街的一家修理铺。

铺子的全称如老街一样悠长——精修摩托车电动车三轮车自行车。严格来说,算不上店名,只是对业务内容的列举式说明。幸好路边立着偌大一块招牌,喷绘摩托车、电动车、两用扳手等图案,鲜明直观。

我就是按图索铺找到它的。有些时日没来老街转悠,不远处的新楼盘正在施工,这是一家新开的修理铺,它的加入,明显增添了老街的人气与车流。虽为新开,生意却不错,旁边停着两辆病怏怏的电动车。

我把车挪到恰当的位置,打下单撑,期待地凑近师傅。这是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年轻人,深色 T 恤加褪色牛仔裤,满身油污,乍一看,像一幅印象派油画的颜料不小心洇染在他的身上。尤其那双手,成天与机油、橡胶、金属、泥灰和脏水厮混,指纹掌纹早嵌入这些物质的细胞和纤维,已非鲜活的血肉构造。手掌粗糙、起泡,却灵巧地游弋于零件与工具之间,像外科医生的一双手,游弋于患者的骨肉之间。

师傅手上在忙着别人的车,我四下打量着,突然觉得看他修车也蛮有意思的,就并不着急了,可还是要催上一催,只是作为顾客的心理习惯,仿佛时间一长,就吃了亏似的。他似乎嗅到我的微妙情绪,立马扭转头:“车怎么啦?”

“后轮转动不灵,好像轴承那儿卡了什么东西。”为了让自己显得比较专业,我有意使用一些专业术语。无非想让师傅明白——别以为我是外行好蒙骗,可随便宰人。

没等我说完,他就起身用脚踢过一个一尺来高的圆木墩,右脚与双手配合,瞬间打出车肚子下的双撑。同时,圆木墩被左脚撸进车底,前轮正好腾空而起,被他的右手拨弄一下,前轮极不爽快地转动着。这一系列动作,干净利落。

他说:“不是后轮,是前轮转动不灵。刹车片坏了,要换新的。”

“ 这 —— 这 样 啊 ,那 就 换 吧

——”没等我说完,他已继续之前的工作。

为了验证师傅的诊断,我装模作样地拨转车轮,后轮转动很正常,前轮转动确实困难。奇怪了,没见他拨动后轮,怎就知道?

不管怎样,车已被架起,犹如病人上了手术台,岂有随便下来之理?我干脆耐着性子袖手旁观,这时才发现不远处还有几个车主被晾着,他们的车也被架起双撑,有座位被打开的,有车轮被卸下的,皆沦为

“残疾车”。我们相互微笑示意,似乎默默传达同病相怜之情。

“这条街好像就你一家修车店,确实够你忙的。以前有修自行车的,我来修过几次。”“生意不错,其实店面可以扩大些。”“现在不都是边修边卖么?”等候着的车主们没话找话,师傅也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,

“以前是有专门修自行车的,早搬到城北新街卖山地车了。”“这里没被拆迁,证明老街位置特殊,能有这两间店就不错了。”“我也卖新车啊,没看到那边摆了好几辆么?”他朝那边努努嘴,果然,有几辆新车默默地待在一角。

手上那辆车终于被修好了,车主付钱,骑上,临走扔下一句:“现在流行共享单车、共享电动车,这修车卖车的活计恐怕会越来越不好做。”

“也有不共享的,好多人还是觉得骑自己的车方便。再说共享的车也是人骑的,人骑的总有坏的时候,坏了总要有人修吧!”师傅一派乐观。

此时,店铺里屋传来女人温软的叫声:“唏唏,别乱跑!”“嘟嘟,吃你的饭,别光看电视!”话音未落,一阵踢踢踏踏的声响由里而外袭来。一个约三岁的小女孩跑出,一个女人在后面小心翼翼地追着。她们分别是修理师傅的女儿、妻子,就这样在零七碎八的工具间辗转腾挪。

修理师傅不动声色。紧接着,一个约七岁的小男孩端着碗也跑了出来,嚷着要吃什么。修理工仍不吱声。女人安顿好女儿,又来抚慰儿子。这才看清女人的脸,虽谈不

上漂亮,却白净温婉,叫人看得舒服。真的难以置信,在一堆油污的环境里,也能呵护出这般的形象和气质。

正遐想着,修理工望了一眼女人。那眼神,似乎能把眼前的塑胶、金属统统融化掉。女人把孩子们招呼进屋,瘦白的脚顺便把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工具、废件拨至一旁。我挪到另一角落,不经意瞥见敞开门的里间:一张吊起蚊帐的床露出半边,隔板墙另一边的三五步外有灶台、电磁炉、电水壶……

原来,这方空间既是店又是家,倒也融合得较为得体。外屋几乎没有像样的家具,两旁是货架,陈列轮胎、钢圈、车灯、盔帽等物品,这些是他们一家四口的食粮,微微散发着幸福的亚光。

当女人收拾得差不多时,修理师傅已把我的车轮卸下。前轮中间的轴盘裸露出来,刹车片果然磨损得不成模样,他麻利地揭下来,抛向一边。女人不紧不慢地问:“弄完这部就先吃饭吧?”这声音虽不是奔我而来,闻听却备感温馨。我起身抬眸,才发觉天色已晚,随即付了钱,寒暄了一句:“今天该收工了吧?”

“收不了,那边还有几辆呢,要打夜工。”也是,那几位聊了会闲天,等不及,回去了,说好明早来取。修理师傅一边说着,一边把手伸进女人递过来的小塑料桶。那粗糙的手与柔软的水的厮磨声,清亮悦耳。

老 街 新 铺 □□ 江锦灵江锦灵

乌鸫打算来和我做邻居的时候,我并不知道。那阵子雨水特别多,不必每天都去浇花,我又害牙疼害到天昏地暗,所以当有一天我牙痛好了,满怀欣喜地去做每一件小事包括给阳台外的花们浇水时,我发现我的茉莉花树的根部有了一个既像碗、也像过生日戴的花冠那样的窠。那窠用了一些很细的树枝,一些和我花盆的土不同样的土扭搅而成,当然也许还有鸟的唾沫。总之构造虽然简单,倒也有模有样,天然宜居。那时乌鸫还没有来入住,我种了很多年、已经快长成花精的茉莉花已经打出了一些清清秀秀的小花苞,立在清清秀秀的枝头。花开就在眼前了。清香四溢的日子也就在眼前。我看着这个茉莉花下的窠,边猜想着是什么品种的鸟类来此,边在心里想:不管你是何方神圣,总之你倒挺会找地方。

我就每天早上都悄悄撩起窗帘看一眼那个窠。还是没有鸟在。造好了新屋又不来,也弄不清是什么原因。等到了第四第五天,都快要放弃去看了,但还是看一下吧,哎呀,那窠里竟然卧了一个鸟蛋。鹌鹑蛋大小,灰白色的,上面有些褐色斑点。我就明白了,这个窠是鸟妈为了生娃而特意准备的。有点类似于她的产房。也就是说,头天晚上或是当天凌晨,她开始产蛋了。我就不能免俗地赶紧拿手机拍照,然后不时躲在窗帘后面,只掀开一条缝偷窥。不久就看见一只大鸟稳稳地卧在那只蛋上面。那鸟体型有八哥那么大,也是全身黑,但是鸟嘴是金黄色的,黄得耀眼。黑黄搭配,真是美。这是乌鸫呀——我在微博上关注过一个专门拍乌鸫的人,他真是痴迷,无论晴雨都执着地寻找和拍摄乌鸫。所以我认得这种鸟。院子里树木森翠,还有上百户人家都有外伸的阳台,乌鸫怎么就会挑上我家的呢?我这样想,高兴得简直想哼个小曲儿。

第二天那窠里多了一个蛋。到了第四天,又多了一个。已经有三个蛋了,她还要下几个蛋呢?又是依据一个什么规律呢?我也琢磨不透。

鸟妈非常敏感,以至只要我一拉窗帘,她就立即遗下鸟蛋惊惶起飞,往我窗下小花园里一棵大广玉兰树去。她立在玉兰树最高的枝头,往我这个方向眺望,心里担忧着我们会不会对她的孩子实施伤害。等我把窗帘落下——其实是留了极微小的一道缝隙,她很快地便回来了。她先停在我养的一棵杜英树前,那杜英离茉莉大约一米。她转动身体,睁着警觉的圆眼睛四围观察,确定无事,这才落座于鸟蛋之上。这样,她觉得辛苦是不必说,其实我也好辛苦。我只好尽量减少开窗拉窗帘的次数,趁她去觅食的时候赶紧给其它的植物浇下水。我丈夫爱吃饭时看个电视,这电视也不知谁设计的,每次开机时都会有“咚咚咚”的声音提示,非常愚蠢。等发现这开机声也会令乌鸫受到惊扰,并立即起飞离开时,他便连电视也戒了。在自己家里也要这样偷偷摸摸的吗?这到底是我们家还是乌鸫家啊?感觉更像乌鸫之家呢。我忍不住跟丈夫这样讨论。

这时已经是五月下旬了。我突然感到一种春日将尽、我还什么也没有领略的紧迫,于是急匆匆地订了票跑到苏州去玩。苏州园林

里鸟也多,叽叽喳喳的,我们就会突然想起乌鸫邻居,不知她怎么样了呢。

回家第一件事当然是去看乌鸫。一拉窗帘,鸟妈自然离席起飞,却只见那窠里围着五个蛋。原来一窝要产五个崽。现在母乌鸫留在窝里的时间明显变久了。只要不受惊扰,她几乎不动身。这时我才有幸见到乌鸫爸。有一天早上天气特别明媚,我突然看见除了窝里有一只乌鸫,我的杜英树上还有一只。这只乌鸫不仅嘴是金黄的,眼圈也是同样的金黄——只有公乌鸫长这样的黄眼圈。他口里衔了条像绳子似的蚯蚓,正与他老婆四目相望。也就是说,乌鸫爸虽然不住在这里,但也是常来探望,甚至给老婆送吃的的。只是很难叫我发现罢了。

我一直很困惑的是,乌鸫这家伙既然选在我家做邻居,按理是有诚意的,却又根本不愿意与我们照面。资料上说乌鸫是种极其敏感胆小的鸟,我算是领教够了。我也做好了“直到乌鸫离开,也从来不曾相认”的打算。没想到却有转机发生。那天下了巨大的雷雨,而且雨速紧得惊人。不远处不时传来砰里哐啷,有东西被风雨砸落地面的声音。我与丈夫的第一念头当然是“小鸟怎么办”:就算她不会被刮走,暴雨打到身上也得蜕层皮。我想起家里有把破了一角、一直没舍得扔的雨伞,赶紧取出来。丈夫寻了一截红绳子,推开窗户的当口,鸟妈还是不顾暴雨,惊飞到对面人家的一扇排气扇上。我们快手快脚地把伞绑紧在旁边栀子花树干上。栀子花肥软,枝干却是遒劲,恰好适合固定雨伞。雨伞之下,那五个毫无动静的蛋显得十分安稳安全。暴雨一过,骄阳又来了。雨伞又顺理成章地开始遮阳。我们才发现,这把伞真是安得完美呀。也许乌鸫妈也是这样想的。因为有一天我拉开窗帘,突然发现

她不如常惊吓飞走了。她卧在伞下,竟然定定地看着我,一眨也不眨。那样的眼神可真是又沉静又美:既像在观察眼前的人类,但也像在思考别的什么。我们的距离连一尺都不到。如果我会鸟语,她会人语,也许我们简直可以互相问好了吧。我从没有受过鸟儿这样高的礼遇,那一刻真是受宠若惊。

乌鸫最盛大的日子终于来临了。这盛大是由某天清晨五点时响起的一串细微而又细密的音乐宣告的。唧唧唧唧,弱小然而又是惹人怜爱的,几乎没有个停。间夹着的,还有成年乌鸫明亮的叫声。我几乎不在那个钟点醒来。所以我被这声音吵醒的时候,我知道小乌鸫诞生了。我按捺住想看看小鸟的想法,直等到早上七点多。我本来是想给邻居道个喜送个贺的,没想到一撩窗帘,我还没来得及看小鸟,“啪”一声,一坨东西直甩过来。要不是隔着纱窗,就甩我脸上了。我一看,竟然是乌鸫粪。原来在我拉窗帘的同时,乌鸫妈飞了起来,但她这次既没有飞到广玉兰树上,也不去对面的排气扇,她在我的头顶上方盘旋,怕我侵害她新生的宝宝,母性的激发令她不时发出十分难听的焦躁鸣叫,并且还用她专门制作的

“炸弹”警告我。我吓得赶紧退回来。看来再有诚意,邻居与我的交情也还是有限的。我算是认了。

我只能偷偷地观察一下。新生的小乌鸫一丝毛也没有,粉红的皮肤,眼睛还没有睁开,只看到一道眼皮缝,可真丑。但是他们已经会喊饿了,不停地唧唧着,一天大约要唧唧二十回。乌鸫父母轮流衔着蚯蚓回来。有时他们空着口回来,大约是一时半刻找不到吃的,又担心离开太久,小乌鸫有什么意外,于是回来看一眼再出门——一下子要养活五张口,还要时刻警惕来自比自己更强大的生物的侵袭。

可真是太辛苦了!那些天我们外出都多了件事就是爱往潮

湿的地方看,希望能发现一条两条蚯蚓给带回来,减轻一点乌鸫爸妈的负担。我小时候干过挖蚯蚓这事儿,大了却根本一条也找不着了。后来我当然也释然了,鸟敢生那么多,就一定能养那么多,否则早被淘汰了,进化不到今天。这就是鸟的生存之道吧。

小乌鸫一天一个样,每天都比前一天大一圈。到了出生十来天,他们几乎和父母一个体型了。那个窠他们是根本住不下了,等我还在想他们怎么不移居到旁边的花盆里住住时,有一天早上丈夫发现少了一只乌鸫,他立马跑下楼。他觉得窝太小,乌鸫住不下,一定是挤出去了一只。他担心乌鸫摔死了,于是跑到正对我家阳台的楼下地面巡视。过了半天他笑嘻嘻地上来,说,没有啊,什么都没有——这也就是说,已经有一只小乌鸫可以长大成鸟,飞走了。

又过了两天,窝里只剩最后一只乌鸫了。我心说,你兄弟姐妹都走了,你咋还蹲着,是不是有点病弱啊。我就用手去扒拉一下他黑乎乎的羽毛。没想到,我轻轻一扒,它竟昂昂然地飞起来了。力量之大,速度之快捷,把我吓一大跳。

巢就这样一下子空了。而且渐渐地由最初的青绿变成黑色,有一股被废弃的气息。但我还保留着,给花浇水也尽量小心翼翼地绕开它,奢望有一天他们会飞回来过夜,或是即使不过夜,来故居缅怀一下也可以啊。可是他们从来也没有飞回来过。有啥好牵绊的呢?天地广阔,处处为家。而且世间万物都是要分开的。他们早就知道这个真理。他们本来就是这样无牵无绊。

所以做邻居这个事情起先虽然是乌鸫单方面的决定,但到最后,“单方面”却演变成了我。我还当他们是邻居,而且是好邻居。我还盼着他们明年再来。

(图片摄影:涂序理)

盛夏云影盛夏云影□□ 朝朝 颜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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好邻居乌鸫好邻居乌鸫好邻居乌鸫□□ 王晓莉王晓莉

(作者为小学教师,1984 年出生,现居余干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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